午后便有旨意传来,萧氏大逆不道,随萧淑妃一脉,改姓枭氏,至于她的生死却中无一字提及,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暮贞觉得脊背发凉。
从那天开始王府便人人自危起来,那晚聚集在绮景院的众人更是噤若寒蝉。
李贤知道所有的事情,却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如旧上朝下朝,辅助太子处理政事,回到王府也只是在墨雨斋读书,或是到陌尘阁陪暮贞。
自那之后,暮贞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,总觉得那里藏着太多的血腥气息。
日子一晃便到了冬天。
第一场雪落,好消息却没有如期而至,反而有噩耗自岭南传来。
贺兰自缢。
李贤推门进来说这个消息时,有雪珠从他身上滚落,夹杂着寒气的衣衫,叫暮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。雾蒙蒙的白色笼罩着外面的世界,那样干净的颜色,竟让人有了悲伤的感觉。
记忆中的那身绛色衣衫竟是模糊了再模糊,她已经记不大清楚贺兰的样貌了,只约莫能想起那双桀骜的眸子,冲着自己闪烁着看似不羁却暗含眷眷的光茫。
南有乔木,不可休思。汉有游女,不可求思。
这个世上总有太多的情深不寿。
勉强地抑制住心中的伤痛,暮贞抬起手,轻抚李贤那张此刻看上去有些僵硬的脸。
他眸中的痛楚之色此刻欲盖弥彰。
“明允……”她想安慰,可是甫一开口,便已泪水哽咽。与丈夫相比,她太没有出息了,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泪水看在李贤的眼中有多么的痛如刀绞。
他伸手将她狠狠揉在了怀中。此时,他只想将自己隐忍的脆弱和痛苦都埋在暮贞的肩头,压抑了太久的悲愤像是突然绝了堤的河,带着悲音的抽气声在遣走了所有人的陌尘阁中空荡荡地回想着。暮贞觉得肩头有微微的潮意,只是他并没有留下一点属于悲伤的证据,泪水对他而言太过于珍贵,纵使处境再难,他也从未想过哭泣。
暮贞的眼睛却一遍又一遍地模糊着。
那个桀骜的,张扬的男子就这样走了,本以为灞桥折柳相送大概此生难以再见,没想到这么快就确定了此生不会再见了。那样的天纵风华偏偏那样的不容于世,红尘中混沌了一世却偏偏孤独地只影黄泉,贺兰该有很多遗憾吧,或者死亡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。
那个看上去轻浮浅薄的人,自己却从没看透过他最深处的灵魂。
想起了他那个满含酒气的拥抱,想起了他暗夜的箫声,想起了送别那天郁郁的柳色,也想起了他转身离开时翻飞的衣袖。
原来相见匆匆,离别也匆匆就是人生。
窗外雪花乱飘,舞的失魂落魄,不一会儿天地便茫茫的没有了其他色彩,空留一片洁白,似乎一意孤行地认为洗净了所有的尘埃。
李贤情绪稍复,松开了暮贞,忽然低头摸了摸暮贞的肚子。
是啊,这个小生命就快要降生到这个尘世了。此刻,她忽然替孩子感到悲哀,他注定从一出生便要随着他的父母挣扎在权力的血雨腥风中,他不会有平民家孩子的单纯和快乐,尊贵的皇族身份就像一把黄金枷锁,牢牢地套在他的身上。人们常说皇家的孩子早慧,可是能选择的话,她真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无知却快乐的活着,而不是被环境逼迫着长大。
“希望她是个女儿,快快乐乐地做她的郡主,长大后随她喜欢,嫁一个离皇权远远的人……”李贤垂目说道。暮贞注意到说这番话时他轻颤地睫毛,那样浓烈的无奈,那样入骨的慨叹。
信知生男恶,反是生女好。贺兰的死,让李贤有了一种“兔死狐悲”的感觉,他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想法,第一次对皇权产生了厌弃之感。
此生已逃无可逃,可是他的孩子必须远离,他希望他们不要步自己的后尘,终其一生不得自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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