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阿姊的话,暮贞特意留心了孩子的瞳仁颜色。还好,与汉人并无不同。她拭了拭脸上纵横蔓延的泪水,抑制不住的满心伤感与悲凉。他们一直在努力的生活,原来就算过去了再久,也不过还是“非我族类”。
走出产房,一轮皎然的明月已经升起在空中,她的脸色因为方才兵荒马乱的紧张,在月光的映衬下一片惨白。
他走上前来,一句话也没有说,只是看着她。夜风静婉,悄悄从他们之间吹过。很多天的猜疑冷战,好像都被风悄然吹散,眼前的人还是一直以来珍视的那一个。
“母子三人平安。”她一开口,唇有些颤抖,眼泪忍不住的盘桓在眼眶中。不知是因为方才带来的后怕作祟,还是这么多天忍住不提的委屈诱使。她前所未有的脆弱。
“我知道,真好!”他的眉目温柔的出奇,蕴藏着无限的安定力量。
下一刻,她已经上前,直直扑到了他的怀中。熟悉的香气,熟悉的温度,熟悉的这个人。他什么都不用说,因为他什么都做了。即使装作毫不在意,他还是放不下她,所以在阿姊这边的紧要关头,他仿佛救世主一般的降临了,只为她安心。
“别哭,别害怕,我在呢!”他拍着她的后背,宽阔的掌心徐徐将暖意流淌进了她的心田。她自嫁给他,流过泪水,但是总是矜持又淡然的。从没有像现在这样,哭得这样伤悲。他一时慌乱,也顾不得别人的目光,只是紧紧抱着她。这个女人,有千百种方法让他心疼,他气过她,怨过她,唯独舍不得丢开她。
所幸,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,没有人注意着他们的爱恨痴缠。唯有身后的侍从和夕儿,悄悄的笑。
一口气得了一双孙儿的裴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,这一次终于不再挑刺嫌弃,而是拉过碧倾的手,一个劲地抚慰。裴珣一时无法近前,站在塌边,嘴都合不上,一双眼睛里却写满心疼。
“咱们倾儿真是好福气,一口气就生了一双儿女,今后再接再厉,多生几个才好!”裴夫人一边往外走,一边对宗肃笑道。宗肃回头看了看女儿,一众仆婢侍候在侧,乳母都是千挑万选过的,裴珣陪在她身边,殷勤地嘘寒问暖着,听到母亲的话,他本能反驳,看着妻子的脸说:“不生了,倾儿受了这么多苦,我再也不让她生了。”那一刻,最心疼女儿的宗肃也觉得安心不已。
一走出房门,便看到树下相拥的暮贞夫妇。其实他最放心不下的,还不是碧倾,碧倾虽然心直口快,但裴珣温煦和善,仕途平顺。雍王这个人……他审视的看了看,天纵英才,人中龙凤,能力和野心旗鼓相当,前途或许光明,或许……不过只要他们真心相爱,也算安慰。
宗肃独自一人,悄然离开了裴府。没有坐马车,独自踏着月光,走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。彼时已经宵禁,羽林卫一队一队的在各坊外巡查,看到是他,客气地打了招呼后没有为难。
如此寂寥,如此清静……
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,一声又一声,响在安静的长安城中。月色清冷,高树悲风,这个城他从来也没有熟悉过,一天天缩在王府中,只觉得岁月流淌如斯,瞬间飞逝了这么多年。光德坊和永嘉坊离得这样远,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到家。家……何时光德坊的那个成了家,他的家本在千里之外呀!
骨咄禄又来了信,絮絮说了许多家乡的人和事,更要紧的,说想要接他回家!他不是不清楚侄儿的意思,如今那里战乱频频,他藏着一同突厥的野心,他岂能不知!
明知道会有祸端,偏偏不知道该怎么样阻止。在这里他说不上话,在侄儿那边也是如此。这些他都不在意,将他推到这样境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。他从没有怨过她,他只是很想她,很想她……
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那边,会不会怕黑,那边冷吗?可找到另一个人照顾她……想着想着,脚步便有些虚浮。回头看了看,除了影子伴着他,再也没有了其他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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