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来时,头钝钝的疼,但是比头更疼的是小腹。她虚的厉害,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。可是,怎么能不清醒呢,昏倒之前的一切迅速集结在了脑海之中,他的父亲被带往了大明宫,很可能……会获罪。通敌的罪名有多大,暮贞心里很清楚,听惯了朝堂中的腥风血雨,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和父亲。毕竟,他们活得那样卑微隐忍,努力让自己透明到无人发现。
所以,她用了自己最大的气力,拽住了丈夫的手臂。她刚刚睁开眼睛时,便发现了焦急守候在身边的李贤。她本以为他此时会在大明宫据理力争,可是他现在在这里,是否意味着一切都已尘埃落定,再也来不及了。
“明允,父亲……”还未开口,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,从未有过这样多的泪水,也从来未能面临过这样的绝望。
李贤揽过病弱的妻子,将她紧紧护在了怀中。她的身子那样虚,浑身都在颤抖。可她捉着自己的双手却那样有力,好像浑身的气力都集中在这里,只为了残存的那一丝希望。他的眼睛有点酸涩,不由得长长呼吸着,压抑着刺痛不已的心跳。
“贞儿,你身子还虚着呢,别起来。周方鹤说,你要多休息才能好……”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,虽然温和如冬日阳光,但是依然让她感受不到任何温暖。因为他丝毫没有说起她最关心的事情,所以这份关切来得无端苍白无力。
她用冰凉又苍白的手攀上了他的肩,一双秋水殷殷相看,不用言说,就能感觉到彻骨的悲伤和绝望。
“一次……明允,我只求你一次……”她的呼吸颤颤地喷洒在他的颈间颔下,明明该是温热的,但是他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。
他只能抚着她的脸,爱怜疼惜到了极处:“贞儿,你知不知道,咱们又有孩子了。”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到了腹上,觉得这是目前减轻她痛苦最好的办法,便接着说道,“你昨日动了胎气,幸好夕儿及时将你送了回来。可是周方鹤说,你这一胎很不安稳,若是再不好好休息,恐有滑胎的危险。贞儿,你听我说,都交给我好不好。我定会想办法让肃王……减轻罪责。”
暮贞怔怔地,颤抖的指腹缓缓滑过小腹,那里有个小生命静静地生长,她几乎感受到了她强有力的心跳。可是为人子女,她的父亲也曾这样深深爱着她,她不能放弃他!
“减轻罪责?”暮贞闭上眼睛,泪水滑落无痕,可是她的唇上却有了嫣红的血色,暴露了她激动的情绪,“他有什么罪责,不过是和侄儿的寻常通信罢了!雍王殿下,你莫不如告诉我,我的父亲到底得到了谁?挡了谁的路?或者……雍王殿下,你又得罪了谁?!”她很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,此刻的脸色也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红。
李贤一惊,不敢直视她迫人的眼眸,如果她的眼睛是一把刀,此时他正在受的便是凌迟酷刑。
大明宫中的询问历历在目。圣上看到了信件后,暴怒不已,直言宗肃辜负了圣恩,罪不容诛。天后接过后看了看,询问宗肃事情的始末,想必也是有心让他为自己开脱几句。可是他的岳父大人自开始便一言不发,只是仰着头,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顺。圣上不满他的倨傲无礼,不理太子的求情,命令大理寺全权处理,绝不姑息。而他,他什么都没有说,因为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,他无法知晓前因后果,仓促表态很可能掉入别人的陷阱中。肃王素来不问世事,李贤不得不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自己的阴谋。
徐徐图之,谋定而动。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,但是在她的责问中,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感。他未能如太子一般据理力争,贞儿知道了会不会失望。
“肃王如今身在大理寺,我会尽力想办法!”他握住她的手,想给她传递些温度,可是她却拒绝着这样敷衍的温柔。拭干脸上的泪水,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冰凉:“我会进宫和二圣解释清楚的,他只不过是一时糊涂,并没有做什么。若说有什么错,不过就是生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,非要攀附皇亲,惹人嫉恨。”
稍稍一动,她便有些头晕目眩,可还是不顾浑身的虚汗,挣扎着起身。她是个外表温婉内心倔强的人,执拗起来连李贤也没有办法。李贤只有将她紧紧箍在怀中,用压抑的声音许诺道:“贞儿,你别冲动,我答应你。我去大明宫求情,无论如何都保全肃王。贞儿,你千万不要任性,就当是为了孩子。”
怀中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,却不是接受了他的话,而是又一次晕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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