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行至洛水之畔时,正值落霞满天,铺陈于水面之上。粼粼甲光,如锦似绮,瑟瑟江树,无边静默。此次被放逐于东藩,落了个鄄城侯的封号,不过是为了当今陛下眼不见心不烦的目的。
她生前,他无缘相护,被冷落,他不能帮忙,如今……本以为该是他先离开,却不想骤然得到了她的死讯。
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权势,他没有绝望,但是她的离开,却让他突然厌世起来。得了她的来世允诺,此生便了无生趣,他无比期盼与她重逢。
手中捧着她的玉枕,犹记得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将东西递到他手中时说的话:“她总说朕凉薄,一心追名逐利,而你淡泊,有赤子之心。朕只是好奇,若是你处于朕的位置上,又当如何?”
他的回答坚定有力:“无论处于何时何地何等境况,我都会待她如珍如宝,绝不相负。”
他对他心中有气,不愿意以下臣身份称其为“陛下”,话说的也傲气狷狂。对于一个万无顾及,一丝后路也不给自己留的人,曹丕也是无奈。更何况他也倦了,从使者回来告诉他阿洛死讯时候,他便已经倦了。以往对她的种种怨愤,终归是恼怒她不肯对他一心,不肯与他同心同德。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结局,如果可以的话,他会退让,会与她修好,何至于如今形影相吊,悔恨终生。
思及此处,痛苦无限,他无奈一笑:“子建说得轻巧,若是交换位置,你也一样!此玉枕为她心爱之物,你若是想拿便拿去吧,也好了了你此生相思,今后好好生活!”
最后这句是真心话,一母同胞的兄弟,本该是世上最亲密不过的人。从前隔着权位争斗,隔着阿洛,终让猜忌和争斗占据了大半生的时间。可是回想儿时,他们生于乱世,总是流离多于安稳,子建总喜欢跟着他,奶声奶气地喊阿兄。回首过往,恍如隔世,想不到他们已不再是从前。他此时,真心希望子建可以过好余下的人生。鄄城虽然远,却远离庙堂,足够安稳。
收回了回忆,曹植抚着玉枕,心若刀绞。河面起了风,吹散满池余晖,仿佛碎了满河的玉。
仿佛间,有一人踏着河面而来,衣袂翩然,发髻如云。早听人说,洛水有女神,名曰宓妃,今日居然让他遇到。她的身形渐渐迫近,立在巨岩之畔,眉目楚楚含情。他细看,大惊。那眉眼,那神情,那仪态,分明就是阿洛。
“阿洛……阿洛……”他痴痴叫了几声,向着她走过去。
“侯爷不可!”身边侍从及时叫住了他,防止他踏入水中。
“你没有看到吗?那里!”他指着阿洛所在的地方,对仆从说,“她就在那里!”
仆从揉了揉眼睛,除了翻着浪花的水面,什么也看不到,便笑道:“听闻洛水之神宓妃相貌无比美丽,君侯能看到吗?能不能给小的们描述描述?”
其貌若何?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荣耀秋菊,华茂春松……她从来都是自己痴迷的样子,有着永恒的美丽。
“阿洛,你去了何处?”他问,声音低低的,生怕惊扰到这份得来不易的美梦。
她只是笑着,艳若霞光,明眸善睐。
他听到她说:“望君不负来世之约。”
何敢相忘,怎能相忘!
余情悦其淑美兮,心振荡而不怡。无良媒以接欢兮,托碧波而通词。
她的笑容随着余晖的退尽而消失,踏着碧波的浪花,她的身形在水中慢慢隐去。
终究,还是留不住她。止不住的怅然,禁不住的绝望。
若得来生,必然如珍如宝。他对着她离开的方向,默默地说。
浮长川而忘返,思绵绵而增慕。夜耿耿而不寐,沾繁霜而至曙。
太和六年十一月,一个下着雪的天气,曹植病逝于陈王之位上,葬于东阿鱼山。时年四十一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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